坚守书法的东方语境
——薛铸书法的艺术价值取向
创造了博大精深华夏文明的祖先,也给世界创造了汉字书法,它给人们的审美生活带来了愉悦,但今日书家也面临创新与生存的困扰,这是我考察薛铸的书法艺术时所想到的。薛铸是值得我们深入思考书法方向问题的一个颇有诗学意象价值的书法艺术家。
书体之辨:
出发于碑林,回归于书
法本体
在薛铸成长的文化背景上,我看到唐代高僧——玄奘,为了弘扬佛法,玄奘曾经出发于长安,历尽艰险西域取经,最终功德圆满回归东土大唐。美术科班出身的薛铸以玄奘精神为标榜,没有浪费自己身在古城西安得天独厚的宝贵文化艺术资源,在拥有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书法圣地——西安碑林,潜心碑帖研究大半生,对每个古碑汉阙的方位都了熟于心。在学术历练上,他在武伯伦、赵敏生、石鲁、段绍嘉诸位历史学、拓本学、美术书法等多方名家的指导下,精研历代书法名家的诸种书体,衔墨醉心于古典文化的书香,终而使笔下的各体书法抵达得其神应其势的自如境界,有联句谓之“临池无悔期,真草隶篆全”,关于薛铸书写的各种书体的书法艺术水准,本文不做多余的技法表述和分析,有大量的精彩作品足可为证,可以说,薛铸有着结结实实的艺术经历。最重要的是,薛铸能够出发于碑林,回归于书法本体,特别是对书体在作品中体现出的内在美感十分重视,其实关注书体就是书法本体可否成立的构成要素问题。
书法本体是个老问题,有趣的是,要不要在书体、字法乃至笔法上较劲,也是令国内外学界和书法实践界十分纠结的现象。书法源于汉字的逐渐丰富演变,而其完成欣赏体系的真正鼎立似的超越,当是魏晋以来的巨大转折,汉字的字体演变基本完成,书法才摆脱了单纯的语言表达符号载体亦或是主要用于思想、信息交流的实用性束缚,被作为一个独立的艺术门类而特色鲜明地进入庙堂或人们的居家空间,一句话,书法以纯粹书写的形式美为世人所享受,这是前人书家的伟大贡献。但当下,纯粹书写的形式美遭到滥用,一些人畏惧书法的长期习练过程,甚至放弃维系书法美的必要字体、用笔和章法,他们更看不起对多种书体的传统功夫的碑帖学探究,写出的东西缺乏可读解的书法美,任马游缰的结果,导致恶俗暴劣的书法产生。对此,薛铸没有怂恿放任,在主持或者参与一些书法机构的书法作品评选等活动时,敢于坚持书法艺术标准和底线,而在他自己的创作中也是以对前人书法贡献的敬畏之心,汲取有价值的技法养分,特别是对历代名家不同书体的临读毫不懈怠,在书写的内容上,他不是那种索然无味的“一招鲜吃遍天”似的以不变应万变,更不赞同那种表里不合的所谓书法,而是应文遣体,讲究书体与文辞内涵的互相对应,古诗则写当时之体,今篇则运用今体书写,恰到好处地处理意境与书体的关系,把握了书写内容在书体上的时代同构感,作品自然体现了表里如一的艺术效果,当阳刚时则选用阳刚的书体,当柔婉时则柔而婉约,其《叹长安》写得隶法含着篆意,透出古意今趣,而曹操《观沧海》六条屏则写得楷中深取魏碑,颇显曹魏时代的非凡意境。书法的汉字内容决定了书体的变化,书以寄情,体以达美,融通诸家书体使薛铸的书法呈现出面貌变化得当的美感。薛铸这是对书法本体审美特征的诗学捍卫,对于匡正行将疏离书体美的根系虚无风气具有现实的示范意义。
书意之辨:
变通于法度,放达于古今意态
薛铸书法富有耐读耐品的艺术魅力,分析其作品的审美指标可以发现,他能融会贯通地运用各式书体,此外他还强调意象精确的可视性表达,其中的艺术奥妙乃是对书法传统法度与范式这种抽象的理性原理给以灵活把握与智慧推演。
变化问题始终是薛铸在理论探讨中所关心的大事。这与汉字书法的特殊性有关,因为汉字一直具有实用性,是进入日常生活的最为普遍的书写,直到中国人开始普遍使用硬笔之前,我们看到,书法的实用性几乎伴随了中国整个表意文字通用的几千年之久。从传播角度来看,文字书写的变化不能脱离可读可辨的交流媒介功能这个基础,书法自然要顺应实际的公共辨识需要。谈到变化,可以从发生变化的时机发现,触发书体变化的因素与写字的媒材有关,但单就书写的材料来看,也仅仅更替不过竹书(石岩碑版泥板)、帛绢、纸张这么少的几个阶段。而在书体的演进过程中,前人又不断总结出围绕六法而逐步明确下来的程式规范,可以保持书者所依法度周正,维系书法的秩序美。应当指出,一些书法美的规范出现于历代名家的法书中并被普遍推举遵循,这是一种成熟的积极的建设,帮助建立了书法在艺术之林中的独立地位,同时也会使过于教条的理解导致书法美中新鲜灵动的活力受到圈囚。
具体表现为,书法在脱离实用性度入纯粹艺术时期,字体的真草隶篆业已发展齐备,下衍欧、柳、颜、赵、苏、黄、米、蔡,已然形成这样一个困局:自此前这些名家的书体成型以来,后辈书家几乎到了被遮蔽得无法求变求进的地步,时间维度上书法表现只能缓步前行,可以说每迈进一步都需要书家付出相当可观的智力劳作。在深厚的文化传统中寻求突围,应该予以肯定,但一些人企图从涂改草稿、无名残卷乃至民间野帖汲取突围的养分,结果非但没有超越以前僧庙常见的“野狐禅”书体,反而导致非意非写的涂鸦丑书泛滥成灾。
薛铸也在致力于书法新路的变革问题的思考,但他是基于书法优良传统的传承上的思考行进。在研究书法艺术演变的过程中,薛铸深知简单追求所谓书体创新是盲目的不足取的,所以他并不主张过于提倡什么书体创造甚至偏执一端的风格化书写,在《书法艺术创作试探》一文中,当谈到风格问题时他毫不含糊地指出:“让别人一眼就看出是谁的作品,并不一定是好事,这也说明了书家表现手法的贫乏,要应该不时的给鉴赏家出难题,才是真正应该提倡的。”
薛铸是高等美术专业的优秀学生,虽然因为工作的原因而专事书法行当几十年,并没有放弃美术创作,并善于把美术原理应用于书法创作,如果说我国书法艺术关于法度的深厚也使得书法创新之路困难重重,那么书法的意象却可以从书写内容的选择上获取自由,比如中国画的成败在于立意,所谓意在笔先,这个道理,薛铸早就明了于胸间,充分地理解意象内蕴,就是书法创建坦途的起点。
面对积淀千百年的书法规范,一些人感到消极无措,而薛铸则是满腔热情地探矿于历代书法遗产,他常常在颜真卿的《祭侄季明文稿》,岳飞的《出师表》,王羲之的《兰亭序》,乃至赵之谦、于右任等名家的书作前沉思“兴乐而书”及“临文激昂,凝心摄血”的书写语境,幽思于抽象的书写奥妙,细心体察前人法度在构建书法意趣中的书学价值,确信书法强盛的道理来自书意的领会贯通,无论是经营布局还是笔锋的偏正挥写,都应彰显最佳的书意体验。这些心得都饱满地体现在众多的书法作品中,薛铸写人生理想则畅朗通达,书古典诗意则端庄灵秀,讽喻不良世相则于傲然恣意中透出俏皮的笔法,尤其是《月影清》点画活泼豪迈的笔势与空间感强烈的墨味凸显出丰盈迷人的典雅意象之境,这些作品都产生在充分的意趣表达中,其拿捏的笔墨气象是源于法度而又开张自如,产生了强烈的感染力。
书法之辨:
构建于情怀,焕发于形神相谐
本文因薛铸书法的研究,而提出一个方向性的问题:书法的归途到底是姓书还是姓画?
汉字书法自从成为独立的艺术形式以来,一直存在一种无须争辩的伪问题,即内容与形式的关系把握,到底孰重孰轻?薛铸回答旗帜鲜明:书法创作要以表现思想情感为最高目标。
书法发展到今天,视觉的因素已经影响到书法的现代面貌。我认为,书法的形式美应该是书法艺术的重要内容,但不是唯一。
就书法的形式美来比较,日本的书法家井岛勉先生曾经这样表述他对书法的认识:书法也许可以被喻为用眼睛看的音乐,例如关注空间的书法形态,表现为线条的多向运动,笔势的疾徐跳跃,时间进程的速度节奏演进,努力创造具有呼吸的可视感,使书法作品中具有隐藏其间的自然力度与刚柔变化。应该指出,中外书法家的这些形式探索是有积极意义的,我注意到薛铸在书法创作中也有意融入音乐,比如书法线条的疾徐刚柔和连贯绵曲,整体笔致的聚散跳跃,绘画性墨法运用在结体行笔中的轻重枯湿的节奏变化势态,甚至书法幅式因为纵横排列中的不同风格,薛铸都有深入的研究,说明了他的形式关照具有开放的现代气度。他认为书法是汉字的艺术,应该表达一种确定的文化意义,离开汉字书法的东方语境,书法将不再是书法。
薛铸在形神相谐的书法美上坚定前行。市面上出现一些否定汉字情绪内蕴的,被称之为“零字义”探索,已经类似无厘头式的越界涂鸦,为狂而狂,为野而野,或者反过来为古而古,都是漂浮于书法美之外的精神内涵贫乏苍白的游戏,属于文化认知的虚无行为,答案只有否定。如果所言是汉字书法,当然应是有内容的形式美才可以被视为书法,离开了意义内容的任何形式拆分和哲学解构绝不是这个文化语境的艺术行为,除非宣称他写的不是汉字书法。例如有的人热衷于线条的划动张扬,有的人着力于墨法的书写玩弄,极端者则是综合材料的视觉化疑似书法制造,那已经与这个汉字书法艺术没有关系。
关于书法未来的回答,依然体现在薛铸这样的艺术家的书法作品中,这就是书法不能是脱离内容承载的笔墨游戏,我乐于深入思考下去,书法要像薛铸推崇的颜真卿《祭侄季明文稿》这样的神品,以是否能够传情达意为基本尺度,从而体现书法家的书写高度和艺术难度。
书法发展中的精神价值指归,属于薛铸这样的艺术家,因为他们所关注的书法审美指向是:激情盈怀而且唯书法之美,这样的书法才会产生感染力,当然,他的表现形式还可以有一个更具时代感的提升,因为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正真实地昭示着人文精神的日愈强盛,显出最为活跃最为自由的景象,薛铸——值得我们期待,以关注当代人文情怀的艺术态度创作反映对人生具有积极意义的好作品,在艺术表达形式上进行丰富生动多元的探索,引领书法的时代性拓展。
(书法)薛铸
塞内加尔奇观(中国画)薛铸
(书法)薛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