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是中国最为古老的艺术门类之一。从殷商时期出现已经成熟的甲骨文至今已有三千多年的历史。实际中国文字在此之前已走过漫长的萌生期、孕育期,从已发掘的有关资料看,与甲骨文形态相通的贾湖刻符距今已八千多年。由刻符到甲骨,由金文、石鼓文到小篆再到篆、隶、真、草、行五体书的完成,成为中国书法艺术发展一条主脉。而数千年间出现的如云书、龙书、鸟虫书、蝌蚪书等一百余种爻杂书体,因与人们的社会实践及中国人独有的审美观不合而被淘汰。中国文化延续数千年而未出现断层,主要是汉文字一直未中断。世界文化史上其他几大文明均出现了断层,也是由于其早期文字未能与社会同步发展所致。而中国文字(书法)之所以延续数千年不衰,除中国文字本身及社会的诸多因素外,东汉出现了书法理论是其中至为重要的因素。
何以那些世俗的云书、鸟虫遭到淘汰?中国文字、中国书法能沿着一条正确的道路走过了数千年?这是因为中国人,具体地说中国文人、中国知识界的审美观在起作用。人们赋予了书法艺术以丰厚的中国文化内涵,创造了以东方特有的线的美韵进行组合的独特形式,对此,历代书论中均有大量精辟的论述。也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是历代的书法理论引领了书法艺术每一个时期以及整个书法史的大的走向。恩格斯说过:“假若没有发达的强大的理论思维做支柱,这门艺术便不可能建设起辉煌的宏伟的艺术殿堂。”在实际的艺术史进程中,正如列宁在《哲学笔记》中所说:“观念的东西转变为实在的东西,这个思想是深刻的。”
汉到三国的锺繇一句“流美者,人也”,将书法与主体人的性格、气质、修养联系在一起。唐太宗的一篇《王羲之传》,开创了一条全新的帖学之路。苏东坡一句“我书意造本无法”,使宋代走出唐人尚法的框架,进入到一个以“意”为内核的境界中。清代阮元《南北书派论》、《北碑南帖论》及康有为《广艺舟双楫》的问世,为碑学的复兴提供了理论基础,由此形成了碑、帖两大书派并行的局面。
当代书法从20世纪70年代末复兴以来,已走过30多年的历程。30多年间人们总在思考:我们这个时代的书法道路应怎样走?应该出现什么艺术面貌以与历史上任何时代区别开来?并且,人们还希冀在当代走向中国书法史上又一个高峰,以与前代数次书法的巅峰期相颉颃,否则,我们上对不起先人,同时也会让我们的子孙认为我们这个时代的书法界是一个没有思想、没有追求、没有创造性的弱智群体。当然,我们不愿成为后世所漠视的侏儒。几十年来,我们不断提出关于艺术道路的问题,设想了种种书法大的框架,一如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如“现代派书法”、“后现代书法”、“书法新古典主义”、“学院派”、“流行书风”、“智性书写”、“性灵派书法”、“文化书法”、“新帖学派”等,应当说,任何学说、任何流派的提出,都是我们这个时代书法走向繁荣的标志,在每一种口号下都会有相应的书法创作群体的出现。各群体的人数不等,多者成千上万,少者几十人甚至十几个人。恐怕今后还会提出不少新的流派口号及观念。这一切,均是我国书法百花园中不可或缺的花朵。至于最终哪个派流能征服更多人并长久地流传下去,哪些花开后急遽衰落如昙花一现,当代人不好下结论,恐怕要过几十年后才会有个较为客观的定论。
然而,当代的书法艺术与其它文艺门类都需要伴随着中华民族伟大的复兴出现一个大发展大繁荣的局面,我们不能等待。作为书法理论界,“我们要以更加崭新的观念、更加深刻的认识、更加开阔的思想、更加得力的措施”(徐光春语),参与到这一文化建设的新高潮中,从而为整个中国的书法事业及河南由文化资源大省向文化强省的跨越、为文化高潮的到来做出自己的努力和贡献。
河南书法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们从理论上就提出,坚持深入传统、融入时代、强化个人风格三位一体的艺术观念;提倡“沉下来”,广泛而深入地研究、学习中外大文化以增强我们的文化底蕴;强调书法创作一定要与中原人坚忍、淳厚、朴拙的性格相结合,不失富有深厚文化传统中原人的本色;创作整体上提倡正大气象,在如此气象中显示出中原人的智慧与才华;提倡向兄弟省市学习,吸取他们能为我们所用的一切优点;提倡关注哪怕是在艺术观念上与我们不同、而某一点上有独到之处的一切流派。正因为有了这些理论上的先导,河南的书法创作一直沿着一条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大潮相一致的时代主流思想同步发展,这就决定了我们能始终站在一个制高点上,规划我们书法事业中每一阶段的措施。所以,河南的书法创作数十年来风格多样,普遍水平较高,形成了气象雄浑、格调高古、野逸中充满雅韵和灵气的大的格局和走向。学术界曾将之称为中原书风,也有人谓之中原书派。但我们从未将“书风”、“书派”模式化、固定化,河南书法从不固步自封,而是一直是在与时代前进步伐并行中不断融进新的因素这一优化机制中向前发展的。正因为我们提倡的艺术理念被河南书法界所认可,几十年来,尤其近十多年河南书坛可谓百花齐放,涌现出了一批又一批在全国有影响的书家,创作出了许多为世瞩目的优秀作品,在1989年后的历届全国书展中,入选、获奖数多位于全国各省市前列,在整个书坛形成较大影响,被誉为书法大省。
河南书法已经有了一个较高的起点,下一步怎么走?如何使河南书法走向更高一个目标?我认为,艺术理论仍将作为先导在起着关键性的作用。恩格斯关于“历史的”、“美学的”两个关于评价、艺术的切入点给了我们以极大的启示。
近期,我们提出了一个“大书法”的史观。这一论点的提出基于数千年的中国书法史和时代对书法的呼唤,即基于对时空的纵向和横向的认识之上。前面我已提到,近百年来书法理论界观照中国书法史的两个基点是碑与帖。帖学经李世民提倡、宋代阁帖的推波助澜,到清初已成为强弩之末。碑学经包世臣、阮元、康有为倡导,到清末达到高峰,民国至今基本是在碑帖结合大的框架中一路走来。书法的路似乎已被前人走尽,人们一直在追索中苦闷、彷徨。因为,有长远艺术思考的人不会满足于当前的哪怕是已经足可载入史册的成就,要想整体上超越前人,必须另辟新路。
路在哪里?首先,仍然在我们的老祖宗那里!
我们在想,祖上遗留给我们的丰厚遗产中除碑帖之外还有什么?实际上我们当代人见到的东西远比清人以前为多。19世纪末发现了甲骨文和西北汉简、残纸,20世纪以来又出土了大量有文字的器物、碑刻,还有我开头提到的八千年以上的刻符等多种与文字、书法有关的实物。当我们心目中仅有魏晋以来的文人书法和已被清人发现的碑刻资料时,那些更为广泛的书法资料人们往往是视而不见的。而我们将视角放宽,以“大书法”的观念观照整个中国历史、中国书法史时,这一切便成为我们当代书法取之不尽的源泉。中国书法的全面复兴不能仅停留在对前人部分经典作品的修修补补上,那样做即使成绩再好也只是小有所成,且离达到中国书法史上又一高峰还有不小的距离。我们梦想的是,在我们这个时代或稍晚的时候,经我们的脑和手,将书法推向一个可与先贤相媲美和足令后世震惊的一个新的高峰期。
从审美上看,我们应首先将先人所有的书法遗产(包括文人书法和更丰富的民间书法)进行挖掘、整理,然后以全息重演的规律从中提取、吸纳,包括能体现历史厚度和时代所需要的艺术精神与多种美的艺术形式等,并且,应以一个大国的国民心态对包括东西方在内的国外一切能为我们所用的艺术精神和艺术语言进行研究、接纳。中国历史证明,凡是最强盛的时代也都是思想、文化上最为开放时期。一个具有自信力的民族,总是具有海纳百川、不拒绝外来文化的广阔胸怀。